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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期丨王纬:永远保持对世界的新鲜感

时间:2019-10-14

王纬: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青年教师。获普林斯顿大学古典学博士学位,主要研究领域为亚里士多德理论哲学、古希腊哲学史、西方形而上学史、西方科学史,讲授《古希腊哲学》、《亚里士多德哲学》、《西方哲学原著选读》等课程。

求学之路

Q1、您在校园时期有哪些印象深刻的老师或课程?

丁耘老师——他是我本科时期的导师,我所接触的第一堂哲学课,也是丁老师教的古希腊哲学。当时这门课不仅是哲学必修课,也是中文和历史系的选修课,因此组成了人数相当可观的班级。哲学学院有很多优质课程,有些课着重于知识性的内容,丁老师的课则着重于思想性。丁老师对德国古典哲学、中国儒家哲学等非常熟悉,在课堂上总是能以思引学,我的很多同学和朋友都非常非常喜欢上丁老师的课。

Q2、研究亚里士多德理论哲学的契机是什么呢?

一方面是丁耘老师的古希腊哲学让我对古希腊思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另一方面,当时的我认为古希腊思想可能对今天的我们仍有很大程度的启发和借鉴意义,今天的我可能会有一些不同看法。我的本科毕业论文就是关于亚里士多德。选择他的文本因为其哲学理论性非常强。我尝试过接触过柏拉图哲学,柏拉图的哲学本身理论性也非常强,但是因为其文学化的表达方式,我当时能接触到的大多数学者对于柏拉图的讨论更偏向于文学评论,讨论的主要内容是哲学家、“哲学王”,或者是人和政治城邦的关系,而这些问题在我看来对于哲学来说是隔靴搔痒的。亚里士多德的文本则主要以哲学方式来进行探讨。我当时做的是亚里士多德有关“实体”的问题,现在看来有许多见解还是不成熟的。当时其实还没有掌握写论文的要领,我记得我写了亚里士多德哲学和康德哲学的比较,但其实这种差异是比较明显的,而现在我如果去作比较研究,我会从表面上看上去非常相似的两种思想出发,找寻二者最重要的不同点及其后果,这样的研究会更有趣。

Q3、普林斯顿的求学经历是怎样的?

本科毕业的时候,我觉得我对希腊哲学,以及古典学和希腊罗马的文学都比较感兴趣,但国内这方面的教育还不成熟。我在复旦读研第一年的时候,就以个人名义写了一封邮件给普林斯顿大学古典学系的招生老师(古典学包括古希腊文学、罗马文学、古希腊史、古罗马历史、考古学等等,并不完全是古希腊哲学,它的理念是强调在语言和文本的基础上去研究古代西方世界的方方面面)。我当时通过自学,古希腊语和拉丁语都达到了一定的水平,把自己阅读过的著作列了一张表,告知老师,并询问以自己当时的水平,申请读博需要做哪些准备。老师很快回信给我,鼓励我在研究兴趣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语言能力。我最终选择去宾夕法尼亚大学念“后本科项目”(对于美国学生来说是本科和研究生之间的衔接课程),即关于拉丁语、希腊语、希腊文学和罗马文学的语言学习和培训。一年后我在美国申请古典学古代哲学项目,收到了包括哈佛、耶鲁、哥伦比亚、UIUC的录取offer,不过最终还是选择了古典学以及古代哲学领域最好的普林斯顿大学。

普林斯顿的自然环境是很优美的,开车往往要注意避开横穿马路的鹿群。学术环境也比较适宜,因为学术思考往往在思想的碰撞之中产生,锻炼自己的学术能力亦是如此。我能与同学、老师以及世界各地的来访学者进行交流,它所给予你的是严格的学术训练和自我提高的平台。此外,我觉得值得借鉴的一点是,每周一或周二晚上我们会有读书小组活动,古代哲学项目的所有的老师学生都会参与,大概十几个人,大家一同阅读一个古代哲学文本,某个学生负责口头直接翻译,其他师生则会针对翻译问题和文本的哲学意义、哲学论证提出质疑,老师互相之间也会质疑,学生也可以质疑老师。而老师也非常赞同我们这些学生有理有据的诘难。因此,普林斯顿古代哲学的学术氛围可能在一部分人(包括美国其他学校的学者和学生)看来侵略性太强,竞争压力很大,不管你是谁,只要说得不对就要接受批评。许多初来乍到的学生会非常不适应,包括我自己。然而,如果真正想要从事哲学研究,必须要适应这种激烈的批判氛围,它对于你来说好处是远远大于阵痛的。既要敢于提问和批评别人,也要乐于接受批评。

治学心得

Q4、古希腊语对于古希腊哲学的学习能起到何种程度上的帮助?对于学习的同学您有何建议?

对于研究的话,古希腊语会有非常大的帮助,因为它可以使你更加准确地把握某个哲学家的思想。但是我见过非常多的人,他们从最初的对于哲学文本或者哲学思想的热爱,转而去学习作为其工具的语言,将次生兴趣变成主要兴趣——这件事情本身是不自然的。很多人会觉得,如果你不懂这门语言,你压根就不能去学习这个思想,我觉得这是错的。因为现在有很多非常好的译本(至少在亚里士多德的学习当中就有乔纳森·巴恩斯全集的译本),假设一个人完全不懂希腊语,但是很聪明,只读英译本的话,也能够理解其中的百分之八十。而一个只懂得希腊语的人,就算希腊语非常好,但让他去读亚里士多德,他可能也只能理解到百分之十。对于哲学思想来说,哲学的理解仍旧是最关键的,而不是语言。语言只是一个在某种意义上帮助你更确切理解某个概念或某一文本的工具。在严格意义上,哲学不应该是对于某个共同体的思维的特殊性的理解,而应该是一些可以穿越时空,穿越特殊的共同体互相交流的形态。

Q5、您认为古希腊哲学的气质是怎样的?对身处这个时代的我们有怎样的启发?

古希腊哲学的气质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直接。我觉得它的反身性其实不太强,它恰恰不太关注那些反思性问题,比如我究竟如何确切地知道我自己知道自己正在思考。另一个和当代哲学非常重要的差别是,古希腊哲学不会在某种意义上陷入方法论的泥潭。我们往往会在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去看看解决问题的方法本身是不是有问题,而当我们觉得无法在方法的意义上互相说服的时候又会去看看看我们评价方法的方法本身有什么问题。现代哲学或者说近代哲学有一个高阶性的倾向,但古希腊哲学则不同,或者说非常少,它在这个意义上和自然科学挺像的。

说到“启发”,还要从上面的问题说起。我们现在是一个大变化的时代,面临非常多的范式转变。比如像所谓的全球化的经济运作模式,以及以美国为主导的全球化的意识形态其实在今天已经在瓦解的过程之中,美国政治的民粹主义转向、英国的脱欧以及法国的“黄马甲”运动等等说明世界正面临着经济、政治以及意识形态的崩溃。在这样一个大变化的时代,我们作为个人也好、作为群体也好,如果需要面对世界作出理性的选择,就需要首先在思想上理解它。而当前哲学的不足在于,一方面,在英美语境或者说西方主流语境里,他们探讨问题的时候阶数太高,将哲学做成一个非常学术或者学院化的东西,但是很难回应当下基本的,比如怎样看待世界的问题。而古希腊哲学思想则是很好的解药。不是说我们需要通过学习某些人的思想来解决现在的问题,而是说他们直接面对世界的思维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是我们今天需要的东西。

另一方面,我觉得现在一些哲学研究持有一些过重的“历史包袱”,而古希腊哲学恰恰是这样一种历史包袱不重的哲学。当然亚里士多德也会思考前人是怎么想的,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是怎么想的,他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别人。今天,当我们面对问题时,也要借鉴这样一种态度,一种始终充满新鲜感面对世界的态度。

彩蛋问题大放送

这个我倒没有想过。(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理解的所谓中式教育应该是家长制的,所谓的美式教育可能是比较平等、尊重孩子意愿的、尽量满足孩子的要求。我觉得这种方式需要结合使用。孩子比较小的时候,可能中式教育的思维比较好,要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尽量引导他去做一些最初的时候会比较抵触但之后深入了解会喜爱的东西;但是你不能非常夸张,打着他开始学,结果打了20年以后,他还是没有喜欢上。另外一方面,尊重孩子的选择也是需要的,因为我们教育的最终目标是把他教育成一个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而自己对自己负责的人才会成熟。我家老大的西文名叫Zeno,我经常会给他出一些悖论问题,比如左眼和右眼加起来一共看到几个爸爸之类的。Zeno has to learn his own paradox,doesn’t he?现在给老大报了足球兴趣班,也是因为他喜欢这个,他是上海上港的球迷,虽然他其实天赋不太行。

这个我要纠正一下,不是CCCP,是USSR。CCCP是西里尔字,是俄语的大写,俄语的S就像古希腊语的Σ一样,就是希腊字母里的Lunate Sigma,Σ写的像C一样,但实际上是S,而P实际上是古希腊语大写的R。它的全称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这个战袍其实没有什么微言大义,虽然你们看上去我是一个挺温和的人,不过我觉得自己骨子里是比较有侵略性的,我在踢足球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抢下别人的球,这个是特别有满足感的事情。而你知道的,对老一辈的美国人来说,苏联本身就是挺挑衅的事情,他们看到战袍会觉得“这小子竟然穿这个衣服”。关于左后卫的话,在足球场上他的职能其实非常多,一方面他当然要防守,但另一方面进攻的时候他要到最前面去。比如一个队进攻的时候,其实只要留2到3个后卫就可以了,这样有1到2个后卫就可以插到最前面去进攻,这种突袭就会让别人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所以,左后卫的好处是到处跑来跑去、上蹿下跳,可以和全场很多地方发生接触,我的角色就好比在斯宾诺莎实体哲学中加入的那一点点自我意识。


采访丨颜孙棋 纪巧艳 隋艺菲

文稿整理丨颜孙棋 纪巧艳 沈周昀

排版制图丨隋艺菲

责任编辑丨蒋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