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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期 | 张世英:治学不要徘徊于模糊空疏

时间:2016-11-21

编者按:一般地搞哲学而缺乏具体知识,易流于模糊空疏;专攻哲学史而缺乏哲学史的知识,不仅是模糊空疏,更容易闹出笑话。那么应该如何学习哲学史呢?本期周一谈治学带来张世英先生的一篇文章,介绍先生关于哲学史的治学方法

张世英,现任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教授,中华全国外国哲学史学会理事,《黑格尔全集》编委。著有:《论黑格尔的哲学》、《论黑格尔的逻辑学》、《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评述》等。创办并主编了《德国哲学》和《中西哲学与文化》。

黑格尔在《小逻辑》第三版序言中,曾经很愤慨地谈到当时哲学界某些空疏无知的现象。他说:人们对于一般的研究对象倒还懂得,在讨论之前应该有先具备某种程度的知识之必要;唯独对于哲学,却以为不要些微知识,甚至不必依据常识,就可以参加讨论和评点,这种人没有凭借作为讨论出发的根据,于是他们只能徘徊于模糊空疏以及毫无意义的情况中。

哲学史的资料来源,最重要的是哲学家本人的著作。问题是哲学家的著作浩如烟海,究竟从何下手?

1、要善于读书,广泛涉猎

有一些哲学书只能起到一点打基础的作用,真正从事研究和论文写作,那还需要根据研究方向和论文的题目,大量搜集有关资料:第一手的原始资料固不可缺,第二手的资料(其中不仅包括哲学史,也包括对某些哲学思想的论述以及关于某些学说的引证),对于我们的研究和写作也有参考价值和启发作用。

基础性的东西和非基础性的东西,其间并没有什么固定的界限,区别只是相对的。对于基础性的东西重在熟透;对于非基础性的东西,重在广博。如何达到熟透的目的?这也没有什么成规。每读完一章或一节,都合上书本,用自己的话把原作的大意写成读书报告个人的评论则写在正文的一侧或下方。写读书报告首先要注意自己的概括是否与原意相符,但又不准照抄,要合上书本再写。在作读书报告的过程中,有时自以为读懂了,临到执笔,却又概括不起来,表达不出来,这往往是因为懂得不透的原故,于是打开原书再看,再合上,再写。这样写完一次读书报告之后,原著的那一部分内容就不仅懂得比较透彻了,而且也记得比较牢固了。

如何做到广博?这颇不易。博闻强记,也要靠记忆力,记忆力差,怎么办?好在有一条古训:勤能补拙。但勤奋也得有点讲究:一个勤奋读书的人,除了有条件买书的,买到后就急忙翻阅之外,还可以多逛书店多上图书馆,以长见识。对于一些很难全读,一时也不必全读的书,只看前言后语,扼要翻阅一过,知其大略就行了。即使是辞典、百科全书之类的工具书,也要广泛涉猎,知其梗概。关键是要养成这种习惯。

2、要善于选题,善于概括和分析

选题

写哲学史的论著,如何避免一般化,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有一些文章文字倒也流畅,条理也很清楚,就是内容一般,既没有提出什么新论点,也没有提供一点新材料。产生这种毛病的原因很多,主要一点是,不了解当前研究哲学史的状况,不知道有些什么问题值得一写,一句话,不懂行情。搞研究,写论文,总是要在已有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增添一点新东西,所谓新,倒也不是说非有惊人的东西不可,更不是故意标新立异;但既然是写研究论文,起码要有自己的一得之见,再不然,能提供一点一般人所不知道的有用的资料,也同样可以算作是为哲学史的研究增添了一砖一瓦。

可是,如果对现有情况和基础不了解,当然也就不知道增添点什么东西,只好改头换面地照抄一些现成的东西。所以,研究哲学史,除熟悉过去哲学家的著作和哲学史著作外,还要经常注意已有的研究状况,仔细考虑考虑:有哪些哲学史上的问题是至今还没有搞清楚的或者是从来没有触及过的?有哪些问题先研究清楚了就便于解决另一较大的问题?有哪些问题即使一时解决不了,但多少可以通过研究,提供一点启发性的东西?如此等等。能提出像样的问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对于决定一篇论著的内容和价值来说,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说它不容易,是因为提问题本身就需要研究;一个不研究某一行道的人,不可能提出某一行道的问题。也正因为要经过一个研究过程才能提出像样的问题,所以我们也可以说,问题提得像样了,这篇论文的内容和价值也就很有几分了。这就是选题的重要性之所在。

分析概括

写哲学史的论文,只会在概念上颠来倒去,固然不行,但如果只是史料一大堆,却概括不起来,缺乏必要的分析,那也会使人感到茫无头绪,不知所云。

概括,就要把杂乱无章的史实连贯起来,穿在一根线上,达到用史料说明一个中心论点的目的。例如,在一篇论文中,通过比较丰富的史料,说明哲学发展中某一点有规律性的东西,这点有规律性的东西,就是一个中心论点,就是对史料概括的结果。又如针对当前现实中正在讨论的哲学问题,从哲学史的角度,以哲学史的事实为依据,提供一点发人深思的看法,这当然也需要对史料进行概括。概括就是对一部分史实作点总结或小结,或者说,给一堆史实画出个鼻子眼睛来。画龙不点睛,不能使龙飞腾;写论文不指出一点道道,也不能使论文活跃起来。写一篇论文,首先要注意睛(中心论点)点在哪里,并且自始至终都要注意让读者对睛有深刻明确的印象。

对史料进行概括,不能停留于简单抓取史料现象中共同的东西,而要同时进行分析,探究其原因。只有这样概括出来的东西,才有可能是深刻的。作研究,写论文,要一层一层地多追问几个为什么,要把材料安放在对这些为什么的回答之中,把这些问题的答案融化在材料之中,这样,才会使论点明确,步步深入,理论性强,耐人寻味。

联系

分析概括一个哲学家的思想,要联系它的前前后后,指出其来龙去脉(包括后人的评论和注释),勾画出它在曲折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所处的地位,区分其与前人后人的异同,这才能认识其真相。

研究哲学家个人早期和成熟期的思想发展过程,还要研究同时代人对某哲学家的各式各样的评论,要联系社会政治思想、社会历史背景,对哲学思想进行分析概括。罗素的哲学史,书名就叫做《西方哲学史及其与从古代到现代的政治社会情况的联系》,他明确地说:我的目的是要揭示,哲学乃是社会生活与政治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并不是卓越的个人所做出的孤立的思考,而是曾经有各种体系盛行过的各种社会性格的产物与成因。

强调联系社会历史背景、政治思想研究哲学史,决不是说在撰写任何一篇哲学史的论文或哲学史的专著时,都要挂上这些。一篇论文和一本专著有其特殊的对象、范围和目的,有许多论著根本没有必要提到这些。但是,一般地说,搞哲学史的研究工作,特别是具体地写一部哲学通史,总以重视这个问题为宜。

3、切忌穿凿附会,注意核对原文

古人的学说,不是文献不足,就是晦涩难解,在讲解的过程中,很容易有意无意把自己主观的想法强加给古人,流于穿凿附会,有时甚至讲得越是条理分明,头头是道,其去古人思想之真相愈远。

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做学问就要聚,要辨。就是集中材料,辨就是分析研究。要从左右前后,正面反面,多搜集些资料,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进行全面的分析、对照,然后才能达到真实的或者接近真实的结论。下结论时,最好自己多设些疑难,多找点材料加以印证。倒不是说,引证的材料越多越好,更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博学,写论文有必要的引证就够了,但在写出的论文背后,还应有未写出的东西做后盾,后盾越强,文章也就越扎实,越有份量

本文选自张世英先生的《谈谈哲学史的书目和治学方法》,文章部分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