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信息
作者:尹洁
出版社:复旦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月:2020年12月第1版
ISBN:978-7-309-15368-2/R.1842
作者简介
尹洁,现任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青年研究员、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生命医学伦理学、医学哲学和康德哲学的研究和教学工作。纽约州立大学Albany分校哲学博士,复旦大学医学学士、哲学硕士。近期研究集中在医疗公正和神经伦理两个方向上。
目录
前言
长久以来,我想写一本书告诉大家,医学哲学是多么的重要,又原本可以是多么的具有可及性(accessibility)。作为一个曾在医学院受过训练的专业哲学研究者,很多年来我都挣扎于诸多与健康相关的问题的思考。这些问题并不全是医学或更为广义的科学问题,但多多少少都有着科学的指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从这些最为基本的科学问题开始,学着带入哲学性的思维和方法,最终获得另外一种更为丰富的体验。需要提醒的是,并不见得这里讨论的所有问题都带有确定的答案,但即便没有,这本书也会尝试告诉你为什么没有以及你究竟应该怎么继续找寻这些答案。
在西方经典的医学哲学教科书中,通常为了澄清概念,会先告诉读者“医学中的哲学”“医学和哲学”,再道出医学哲学的定义。正如马库姆(Marcum, 2008)在《医学哲学导论》中写道的,最开始人们质疑所谓医学哲学的存在价值,认为存在一些医学问题也存在一些哲学问题,但这些问题并不重叠,至少不像在生物化学里生物与化学的这种组合方式。当然他也承认也许会有一些医学哲学问题,但这些并不需要专门做一个医学哲学的分支,完全可以把涉及精神的、脑的、心智的问题丢给心灵哲学家,而将其他丢给科学哲学家,真正剩下给所谓专门“医学哲学家”——如果有的话——做的事情几乎没有。
不得不承认,这种质疑相当切中要害。这意味着一个人如果要捍卫医学哲学的领土权,就必须站出来划定自己的区域并为这一计划或行动做出“正当化证明”(justification)。同时作为资深医生和美国生命医学伦理学奠基人的佩莱格里诺医师(Dr. Pellegrino)认为如果认为只有单独的医学问题可以丢给哲学家解释,这就好像是在说医学本身并没有贡献似的。佩里格利诺眼里的医学并不是一堆医学知识的堆砌,因而不是用简单的科学模式即可说明的东西,认为医学哲学不存在,实际上这等于认为否认医学和哲学的交互作用。
西方哲学史上,英语世界国家热衷于经验主义,在过去的二十世纪职业哲学家的主要讨论热点也都集中在认识论和心灵哲学等领域。构成科学知识的命题是如何可以被证成的(justified)?心灵的本质性属性是物理性质还是精神性质?这些问题本身虽早在现代哲学出现之时就开始讨论,但直到二十世纪英美分析哲学的出现才使得这些问题有了更多的回答方式。由于生物科学、计算机、认知心理和神经生物学等的进展,传统的哲学问题越来越多地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相结合,这既使得哲学研究的话题范围得以扩展,使得职业哲学家能更多地收益于与科学的相互探讨中,也使得科学从业人员获得不同的研究视角。交叉学科的诞生与蓬勃发展本身即需要构成交叉学科的分支学科自身基础的扎实和牢靠,在此意义上来说,哲学和医学都是最为古老的学科分支,无论是西方世界的希波克拉底还是苏格拉底,或是东方世界的孔子和孙思邈,都是足以奠定学科基础的伟大人物。
在佩莱格里诺看来,医学虽然是一门包含了来自科学、艺术和人文学科的洞察力、知识、技巧和技术的学科,但医学能达到这些其中任何一个单个学科都无法企及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治愈病人;而医学哲学则与医学本身处于这样的关系中,医学哲学研究的恰恰是“医学现象的概念基底”。这似乎是一句哲学家的行话,“现象”与“概念基底”的关系有没有让你联想到“现象”与“本质”?如果是,那么你离理解这句话的涵义就很近了。
是否真的存在着一个东西叫医学哲学呢?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个问题处于一直的争论当中,但当我们说一个东西是否存在到底是怎么判断的呢?试想一下如果我们在讨论恐龙是否真的存在,那么我们需要知道恐龙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意味着要么我们知晓恐龙的定义(definition),要么知晓判断一个东西是不是恐龙的标准(criteria)。因此我们需要在探讨医学哲学是否存在之前给它下个定义。开普兰(A.Caplan)认为医学哲学就是对于医学的认识论的、形而上学的和方法论的维度;是关于其治疗和实验的;是关于诊断、治疗和姑息治疗的。按照这个定义,开普兰认为医学哲学不能独立存在,它最多只是科学哲学的一个分支罢了。
开普兰道出了很多专业哲学家的意见。确实有相当多的科学哲学家具有解决医学哲学问题的潜力,如果你受过专业的科学哲学训练或至少上过科学哲学的导论课程,你会发现一般性的科学哲学里讨论的问题与这本医学哲学中所教导的问题多多少少有着重叠,诸如医学知识和命题的证成、医学诊断的因果关系基础等都类似于经典科学哲学问题在特定的医学领域的延展。诸如哲学和数学这样的学科之所以具有独立性,是因为它们有特定的“道统”,即有着共享的一系列经典作品、话题、方法和工具,任何一个新入行的人都懂得要诉诸于这些经典的材料才能算得入门。不懂微积分的人很难声称自己是学数学的,不懂认识论的人也很难声称自己是哲学专业研究者。有一个例外却是伦理学,按照开普兰本来的定义,实际上伦理学(即研究我们应当如何行事的哲学分支)似乎被排除在医学哲学的范围之外了,但开普兰的说法是伦理学一定要是规范性的,即必须关于“应当”而不是关于“是”,但哲学倒不必是规范性的。
因此,医学哲学是否需要包含伦理学的部分即规范性的部分在内,取决于如何定义医学哲学。在本书里我们姑且预设一个较为广义的医学哲学定义,即将医学伦理学的部分当作医学哲学的一个重要部分来看待。值得注意的是,国际学界对于医学哲学是否应当包含生命医学伦理学在内也有着较大的争议,专门从事医学认识论和形而上学的哲学家多半认为医学哲学不应当包含生命医学伦理学在内,其理由是,尽管两者会无可避免地涉及一个领域,它们各自关心的内容和旨趣都不一样。医学哲学更为关注概念自身的澄清和界定,而生命医学伦理学则更为关注其对于实践的指导,这也决定了评价各自的标准有所不同。但持有不同意见的人则认为,将医学伦理学单独划开来像是一种人为的割裂,毕竟医学是一门学科,不管是医学认识论和形而上学还是医学伦理学最终都要落到医学自身的目的上来。
先撇开这些争议,希望读者能在本书的阅读过程中体认到,医学伦理学虽然侧重于应用问题的解决而不是分析本身,它并不能脱离医学认识论和医学形而上学。简言之,在做出规范性判断的过程中,需要用到基本的概念区分,而这些概念区分则基于形而上学和认识论层面的澄清,有人会将这种区分称作在“事实”和“价值”之间的区分。但眼前的这本书主题既然是医学哲学,就不可避免地要从作为其核心的医学本体论和医学认识论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