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存在与虚无》中，萨特一方面批判了自己早年持有的瞬间主义时间观，认定瞬间观念有碍于对时间本性的理解，但另一方面，萨特非但没有因此剔除瞬间观念，反而将之作为刻画时间化－虚无化机制的理论工具。鉴于此，有学者指出，在时间问题上，萨特终究没有放下瞬间主义立场。从考辨这一观点得以成立的条件出发，本文将重新考察萨特所理解的瞬间观念，并试图表明:(一)萨特反瞬间主义的核心是驳斥自在式的瞬间观念;(二)被萨特重解为虚无的瞬间观念既与其时间理论相容，亦为后者所不可或缺;(三)萨特意义上的自由正显露于这一虚无的瞬间。

【关键词】：萨特 时间 瞬间 虚无 自由

【中图分类号】：B565. 53

在写于1939年至1940年间的《战时笔记》中，萨特表示，自己此前对时间的思考，最终无非阐发了一种“瞬间哲学”(philosophie de l'instant)(cf.Sartre，2010，p.495)，这种哲学无力展示时间的绵延(durée)，因此也就无法真正处理时间问题。而在1943年出版的《存在与虚无》中，萨特则具体展开了对早年持有的瞬间哲学或曰瞬间主义(instantanéisme)立场的批评，其主要观点是，鉴于连续性乃是时间必然具有的现象性特征，对于时间的考量在根本上就不能以瞬间观念为支点，因为在先行被设立为“不可分且非时间”(Sartre，2016，p.200)的瞬间的基础上，时间连续体永远无法得以重构。然而，这种具有自我批评性质的反瞬间主义态度，并没有让萨特彻底抛弃对于瞬间概念的正面运用，在刻画时间之结构特性的关键之处，他甚至明确表示，以虚无化(néantisation)为内核的时间化(temporalisation)机制，必然也表现为对于瞬间的生产，换言之，瞬间毋庸置疑是一种“时间性实在”(réalité temporelle)。(ibid.，p.619)

《存在与虚无》在瞬间概念之使用上所展现出的这一张力，使有些学者认为，在理解与阐释何为时间的过程中，萨特终究还是———哪怕只是部分地———诉诸了瞬间主义，从而整体说来，他的时间观是模糊不清甚至自相矛盾的。(cf.Simont，1998，p.229;Louette，p.23)就其罕有地彰显出瞬间问题在萨特文本中之重要性和棘手性而言，上述观点的价值是值得肯定的，但至于这一观点本身是否成立，则需要进一步考辨。诚然，倘若显而易见的是，该观点的一项预设，是萨特正面使用的瞬间概念与他批评的瞬间概念具有相同内涵，同时此项预设本身又出自如下前提，即只存在瞬间主义的瞬间观，那么，通过回溯他在《存在与虚无》中的相关论述则可以确定，在刻画时间性结构时，他运用的瞬间概念并不同义于他驳斥的瞬间概念，即他宣扬的瞬间观并非瞬间主义的。

本文所要考察的，便是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给出的此种非瞬间主义的瞬间观念。这项考察包含三个环节，依次详细说明:(一)萨特批判瞬间主义的要旨，在于驳斥“自在”(en-soi)式瞬间的观念;(二)被萨特置入时间化进程中的瞬间，其本性乃是“虚无”(néant)，此种瞬间观念不仅与萨特的时间理论相容，更为之不可或缺;(三)作为虚无的瞬间，是萨特意义上之自由显露自身的时刻，并且这层含义并非在他此前的作品中全然缺失。

一、萨特的反瞬间主义

二、瞬间是虚无

三、自由在瞬间中显露

四、余论

《哲学研究》2020 年第 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