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
讲座会议首页  新闻中心  讲座会议

【讲座回顾】 蔡文菁:“超越”作为现象学的基本问题

时间:2022-10-25

2022年10月20日下午13点30分,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现象学基础与前沿”系列讲座第二讲:“‘超越’作为现象学的基本问题”顺利举行。本次讲座主讲人为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蔡文菁副教授,主持人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王春明副教授。

讲座伊始,蔡文菁老师介绍了为何将“超越”理解为现象学的基本问题。尽管超越本身是古老的哲学问题,古希腊、中世纪、近代包括中国哲学都对其有所回应,然而一方面,胡塞尔开启的现象学将超越作为导引性的问题,现象学思考无法绕开超越问题,另一方面,现象学的核心概念如意向性、明见性等都与超越概念有关。讲座主要分为四个部分:1)胡塞尔现象学中超越的多重含义 2)最具洞见的含义:内在中的超越 3)“内在中的超越”与胡塞尔现象学整体形态的关系 4)“内在中的超越”所开启的解释空间。

蔡文菁老师从《现象学的观念》(《小观念》)五篇讲稿开始。《小观念》致力于澄清现象学这门学科的视域范围是什么,胡塞尔的结论是确立现象学的内在领域。胡塞尔从“超越之谜”即认识的可能性问题出发:客观的知识、超越的知识何以可能?认识如何切中超越对象?首先第一重超越与内在的区分是通过对实证知识的批判而得到的。所有的实证知识、前科学的甚至科学的知识都把它的对象当作超越的,而非内在的。这里的内在指的是实项(reell)内容,它区别于意向内容,后者指向已经经过立义的意向对象,如桌子上的水杯,而实项内容指内在于意识发生中的东西,如感知行为与感觉(sensation)。内在的实项内容是绝对自身被给予的、不可怀疑的,所有超出此领域的内容都是超越的。《小观念》中更重要的是第二重意义上的内在与超越。胡塞尔关心的问题是,除了不可怀疑的实项内容以外,现象学是否可以包含更多?除了意识的实项内容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绝对自身被给予的东西?胡塞尔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这第二重内在标画出现象学更完整的领域。现象学的领域不仅仅关心实项地内在的东西,还有在意向的意义上内在的东西。用《观念I》的话说,现象学不仅仅关心意向活动(Noesis),同样包含了意向相关项(Noema)。意识朝向对象的指向性、Noesis与Noema的关联不可怀疑,这同样被纳入到现象学要谈论的绝对被给予的领域。第二重内在才是现象学的完整领域,它囊括了意识以及与之关联的世界。

蔡文菁老师还特别谈到现象学是否会陷入表象主义的问题,意识构造的对象是否与外部世界相分离?关于Noema的东西海岸之争就体现了这个问题。美国东海岸的一些现象学家认为,Noema就是外部世界的对象;而西海岸的学者则认为,Noema与外部世界的对象不同。蔡老师认为,如何看待此问题关系到如何理解胡塞尔的先验观念论

何为现象学的先验观念论?为达到绝对自身被给予的领域,胡塞尔在《观念I》时期走的是笛卡尔式的道路,他用排除、加括号、剩余等词语来表述现象学还原的工作。蔡文菁老师谈及,胡塞尔曾在后来的自我批评中指出,上述关于还原的表述易造成对现象学的某种误解,仿佛现象学在一个整体中剔除了超越的部分,剩下了内在。然而,实际上,内在与超越并不应当被理解为并列的、彼此外在的两个领域,而是在两种态度下所面对的对象领域,即自然态度与现象学态度。自然态度中,我们将现实中的万事万物看作超越的、自在的;而现象学态度则将它们视作始终与感知体验关联着的意向对象。在这一意义上,胡塞尔的理论是先验观念论。它有别于主观主义观念论,也不否定自然态度下的实在论。

讲座第二部分考察了胡塞尔如何通过对内时间意识思考得到“内在的超越”。在现象学领域里、即在绝对自身被给予的领域中,是否还有某种“超越”?绝对自身被给予的领域是否具有不那么明亮的、晦暗的、不清晰的东西?蔡文菁老师认为这是现象学真正具有创见的地方。胡塞尔在1910-1911年“现象学的基本问题”讲稿中已经意识到,现象学还原所敞开的内在领域并不是全然不可怀疑的,即并非“相即的”(adäquate)。胡塞尔曾指出,一切外感知,例如对三维空间事物的感知,不可能是相即的,因为总有未被直观充实的意向,但内感知行为却是相即的。此前胡塞尔曾认为现象学的领域是相即的,而此时,现象学不再停留于相即领域,因为胡塞尔发现,当思考我的感知体验时,它总已经刚刚过去,已经不在了。如果现象学要严格遵循相即性,那么这些刚刚过去的感知体验也必须被排除,但如胡塞尔所言,“现在整个排除的工作都失去了意义”,因为一旦排除了过去和将来,那么将什么也剩不下。在内时间意识中,“刚刚过去”(滞留Retention)的感知体验是当下感知体验不可切割的部分。因而内时间意识呈现出滞留-原印象-前摄(Retention-Urimpression-Protention)的结构。每一个现在“是一个永恒流淌着的、处在过去与未来中的临界点”,胡塞尔也称此结构为晕圈、彗尾结构。因此,通过对内时间意识的分析,必须承认在现象学态度下、现象学的内在领域中仍然有某种内在中的超越,而这种超越是不再能够被排除的,否则便会陷入绝对的怀疑。这就获得了第三重意义上的内在与超越:内在不再是相即的、绝对的自身被给予的领域,而是包含了无法自身被给予的(超越)内容的领域。

为什么胡塞尔有关“内在中的超越”的洞见是重要且影响深远的?蔡文菁老师认为,它关系到胡塞尔对现象学内部的若干基本概念的调整,同时也影响了后来诸如海德格尔、梅洛庞蒂、列维纳斯、德里达等现象学家的思想。

“内在中的超越”意味着,现象学开启的场域不是相即的、绝对敞亮的领域。胡塞尔后来更多谈论确然的明见(Apodiktische Evidenz):现象学还原所得到的内在领域也需要经受批判性反思的考察,我们需要追问,哪些是确然明见的。确然明见的公式在于“某物之不存在是不可设想的”,即一旦设想某物之不存在,便会陷入悖谬(Widersinn)。例如,如果设想我刚刚过去的感知体验不存在,那么当下正在进行的感知体验也一同被取消。这意味着,现象学的还原不是一下子完成的,现象学反思的工作可以无休止进行下去,因而现象学永远是朝向无限的未竟事业。其次,对“内在中的超越”的发现也关系到世界概念。在《小观念》与《观念I》中,世界是被构造的对象的总和,因而总是出现于意识体验的对象侧。但在30年代中,胡塞尔越来越多地指出,世界早已经被构成了,已经预先被给予,世界首先作为视域而存在。在这一意义上,内在的超越不仅仅蕴含逝去的与将来的意识生命,还有过去的意识生命承载着的习性,历史等积淀起来的世界。最后,胡塞尔对先验主体的理解也得到了发展。在《笛卡尔式的沉思》中,胡塞尔提出,先验主体可以被视作主动的行为发出极,或以往意识体验、习性的被动承担者。但这都是片面的,因而胡塞尔提到完全意义上的、具体的(concrete)先验主体,即作为单子(Monad)的先验主体。具体的先验主体是早就已经拥有世界、获得了习性、与他者共存、拥有身体的主体。胡塞尔在《笛卡尔式的沉思》中说,“有关自我之构成的现象学就是现象学本身”,现象学所关涉的内在领域就是具体的先验主体。因而这条思考内在中的超越的道路同时也深化了胡塞尔的先验观念论:意识生命在其浩淼的时间长河中、在与其他意识生命的交会中、在可能的与实际的体验中编织起在历史中积淀又更新的世界。

“内在中的超越”对于胡塞尔之后的现象学家也有深刻影响。蔡文菁老师认为,胡塞尔总体上还是更重视内在这个概念,而胡塞尔之后的哲学家则敏锐地捕捉住超越这个概念可能开启的解读空间。我们可以借内在中的超越来理解一个无法完全照亮自身、为自身奠基的内在性,它是不自足的、脆弱的,具有依赖性;同时也可以理解每一个作为单子的先验主体总是关联于某种超越者,或他者(他人或其他意义上),因而自我的结构中包含了某种源初的差异。例如,在海德格尔这里,此在内在地与存在的本质关联在一起。蔡文菁老师认为,海德格尔所描绘的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内在中的超越”,即作为此在自身之独特结构的超越,此在在其本质结构中就有着超出自身的机制,就与某种“超越者”或“他者”相关联,并且这一机制同样被海德格尔阐释为时间性的机制,也正是经由这一机制,此在才成其自身,才得以敞开一个世界。海德格尔后期彻底放弃了超越概念,他指出,尽管超越并不指存在者那样的可感物,而是超出(Überstieg),但它总是预设了两个领域的分离,即此岸与彼岸、主体与他者,这样也总是有将超越解读为主体之属性的危险。列维纳斯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既批评胡塞尔又批评海德格尔,认为两者的哲学都无法充分展现绝对的、主导性的超越。

蔡文菁老师最后提出了一个开放的问题:现象学究竟是否能 “超越”“内在中的超越”?超越是否可能不通过与内在的关系而得到思考?蔡文菁老师认为,在现象学的框架中似乎很难,现象学探问事物如何显现,超越因而需要在与主体相关的内在性中显现。现当代的其他哲学思考似乎尝试着跳出上述相关性,我们可以想到德里达的源初的差异、卢曼的系统论、当代的思辨实在论等。

在会议最后,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王春明老师对蔡文菁副教授的讲座做了总结。王春明老师对蔡文菁副教授做的精彩报告表示感谢,认为此报告非常清晰呈现了现象学的基本问题以及其发展脉络,从而使非现象学的研究者也能够清楚地明白现象学的内容。王春明老师认为,本次报告能够帮助听众与现象学家们一同思考,而非陷入杂多的概念当中。另外,王春明老师提到,蔡文菁老师的报告不仅仅深挖现象学基础,同时与前沿思想可以沟通,这一点源自于蔡文菁老师的报告中开启的问题是哲学的问题,它并不仅仅限于现象学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