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日，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孙向晨教授接受《学习时报》采访，介绍了学院优秀系友李集雅（Tiziana Lippiello）教授。以下是采访原文。

 一位坚定的中西文化交流的推动者：意大利汉学家李集雅教授

与意大利汉学家李集雅教授非常有缘，因为系友和工作的关系，长久以来我们一直有着非常友好的互动与交往。说起来，我们还有着同时在复旦学习的经历呢。此外，我们也都担任着世界汉学大会理事会的理事，这让我们在工作中有了更多的接触。

说起意大利的汉学，可谓源远流长，历史上曾出现过许多著名的中西交流大家，马可·波罗的《马可·波罗游记》是中世纪最为脍炙人口的中国见闻记录。之后的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卫匡国（Martino Martini, 1614-1661）等更搭起了中西交流的坚实桥梁；甚至早在1732年，马国贤（Matteo Ripa, 1682-1746）就在那不勒斯创办了中国学院，可谓欧洲汉学研究机构的滥觞，传统上意大利对于西方的汉学研究贡献成就卓著。相对而言，意大利现代汉学研究起步较晚，而威尼斯大学却是其中的佼佼者，与罗马、那不勒斯并称意大利三大汉学中心。威尼斯大学兰侨蒂（Lionello Lanciotti，1925—）教授，被认为是现代意大利专业汉学的奠基人物，为意大利的现代汉学研究做出重大贡献。在意大利璀璨的汉学家之中，秉承兰侨蒂研究传统的正是汉学家李集雅（Tiziana Lippiello）教授，2005年她还主编了纪念兰乔蒂80大寿的纪念文集。她目前是威尼斯大学的校长，主要研究古代汉语、古代哲学与宗教经典，特别是儒家思想与中国伦理。

上个世纪的80年代初，李集雅从威尼斯附近的波尔代诺内（Pordenone），一座带有浓厚中世纪风貌的精美小城来到威尼斯大学学习中文，那时在意大利学习中文的人还非常稀少，谁也不会想到日后中国的迅速崛起。李集雅非常坚定地选择了在当时看来很少有就业机会的中文专业，而且据她本人说，那时她就非常喜爱中国哲学，这种喜爱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大三的时候她曾在北京外国语大学进修中文，尽管那时中国大学的条件还非常艰苦，但并不能浇灭她学习中国思想与文化的热情，她潜心学习汉语，从此与中国结下不解之缘。第二年，她获得了意大利外交部的奖学金，又来到上海，来到与利玛窦有密切合作的徐光启故乡。那时她在复旦大学哲学系学习中国哲学，李集雅应该是那时校园里为数不多却非常耀眼的留学生，彼时笔者也正在复旦哲学系学习，还是一名本科生，也许曾在校园邂逅过。所以当几十年后在复旦再次谈起曾经的校园往事时，大家都感到特别亲切。1986年她在威尼斯大学以优等生毕业。1989年她开始在荷兰莱顿大学学习汉学，师从著名的汉学家许理和（Erik Zuercher，1928-2008）教授，他的《佛教征服中国》在中国久负盛名。1994年李集雅在莱顿大学获得了汉学专业的博士学位。

从1992年起，李集雅便开始在威尼斯大学外国语言文学院工作，当时的汉学研究隶属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在那里李集雅开始了教授汉语的学者生涯。威尼斯大学是现代汉学研究的重镇，从1966年起便开始教授学生汉语，虽然那时学习汉语的学生屈指可数。之后李集雅又开始教授汉学方法论、中国的历史、古典文学、中国宗教与哲学等等，担任了古代汉语、中国哲学与宗教史的教授。

李集雅教授的汉学研究的著述非常丰富，她著有《古代中国的祥瑞与奇迹：汉代、三国、六朝》（2001）这是西方世界第一本专门研究中国占卜与预言解释在古代所起作用的专著，特别是解释了许多吉兆在历史上的作用。她还写作了非常有意思的《中国文化中的长生之药与太上灵宝芝草品》（2007），也是一部眼光独到的著作。当然，影响更大、更广泛的是李集雅教授的翻译。她继承了意大利前辈汉学家把中国经典翻译成拉丁语的传统，把儒家最重要的《论语》（2003年初版，2006年再版）与《中庸》（2010）等经典翻译成了现代意大利语。另一部影响广泛的著作是她撰写的《儒家》（2009），她向意大利读者系统地介绍了儒家思想，一种创始于孔子，贯穿于中华文明的礼仪、习俗与思想的体系。书中特别介绍了这位生活于公元前六世纪-五世纪之间的中国圣人，他对于弟子们的道德教诲，以及他在诸侯宫廷中所提议的政治技艺。李集雅教授在书中特别解释了儒家思想的基本原则，强调“礼”的规范意义，重申了礼仪制度和社会习俗的重要价值，强调其中所代表的人们正确的行为之道，以及实现与世界相和谐的生存之道。不仅如此，李集雅教授还回顾了儒学在东方和世界其他地区不同历史阶段的各个发展期，以及它在当代中国被重新发现和重新兴起的状况。

李集雅教授还担任《凤凰》（La Fenice）、《中国经典》（Classici Cinesi）等系列丛书的主编，发表学术论文40余篇。她的研究非常广泛，涉及经典研究，如对于传统经典《论语》《中庸》的研究；涉及中西比较，如中庸与亚里士多德政治思想的比较，儒家思想与利玛窦思想的比较；在研究中她注重对于中国哲学核心概念的解释，对于耶稣会士关于中国哲学核心概念的翻译也都有深刻的反思。她的研究涉及中国广泛的传统文化，如对中国古典文学，中国传统的占卜与预言，中国的宗教文化与历史的；也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现代复兴的研究。总之，她对于古典汉学与现代中国学都有非常精辟的研究。

因为她卓越的学术成就，她担任过威尼斯大学东亚系主任，之后又担任威尼斯大学亚洲与北非研究学院的院长。在李集雅教授担任亚洲与北非研究学院院长（2011-2014）期间，我们开始有了许多工作上的交集，此时我也正担任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的院长，这让我们有机会共同来推动中西文化交流，推动两院之间在教师与学生层面上的交流。让李集雅教授没有想到的是，在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也建立起了徐光启-利玛窦文明对话研究中心，中西交流源远流长的传统在这里生了根。从2014起，李集雅教授开始担任威尼斯大学分管国际合作副校长，她负责与中国大学的学术交往，从2015年开始，她负责威尼斯大学与首都师范大学双学位硕士课程“中国研究”和“对外汉语教学”的意方协调人，负责与首都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合作的 4+2 项目等；同时也与中国许多其他大学签订了学生、教师和行政人员流动双边协议。她也曾带着当时的威尼斯大学校长作客复旦大学通识教育大讲堂。在2020年，李集雅教授被选为威尼斯大学第23任校长，这也是该校历史上首位女性校长。在李集雅校长带领下，威尼斯大学渡过了疫情肆虐危机期间，迎来了更加开放、更跨学科、更关注可持续发展的新阶段。我们也非常荣幸地授予了李集雅教授“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杰出系友”的称号。

李集雅教授将威尼斯大学的第一个海外办事处设在了中国，让意大利学者有更多机会了解中国教育与科研，建立起了更多的学术研究的合作项目，为中意两国学生创造了更多到对方国度学习与体验的机会，使得年轻一代对两国文化和文明有更深入和直观的理解。对于中国和意大利两国之间许多文化交流的活动，她在学术上都给予大力的支持和帮助。她在威尼斯发起或支持了多项文化活动，为中国文化和艺术在意大利的传播做出了杰出贡献。如2018年，“敦煌：丝绸之路的瑰宝”，为在CCTV播出的系列纪录片《威尼斯与敦煌：沙海之上》提供了强大的学术支持。作为中意最有代表性的水城，李集雅积极推动威尼斯与苏州、扬州的合作，如“2022 威尼斯和苏州：丝绸之路上的水城”，以及与中国另一座水城扬州的合作，她向扬州“马可·波罗纪念馆”提供了学术上的支持，获得过扬州市“城市贵宾”的称号，用以表彰她对于中意两国文化交流的卓越贡献。

2023年6月，疫情过后，当世界还处于封闭时候，我们便应中新社东西问栏目邀请在网上进行了一次非常有意思的学术对话。再那次对话中，她对于“和而不同”的阐发，令人印象最为深刻。她特别强调，人类如何在不强求一致的情况下，如何保持多样与开放，如何追求和谐与和平；她认为我们应该努力克服文化障碍，将文明的亲和性传递给对方，增进相互理解。在逆全球化甚嚣尘上的时候，李集雅校长强调的是理解包容，携手共进的理念，这显得弥足珍贵。

秉承着这种“和而不同”的开放理念，李集雅校长推动威尼斯大学保持持续的开放与合作，以国际关系、跨学科和可持续性为发展导向。同时她还致力于欧洲大学联盟EUTOPIA的建设，自 2023 年以来，李集雅教授一直担任着该联盟的主席。联盟是欧洲高等教育新的发展趋势，要在欧洲范围内创建学习与研究的综合社区，以应对快速变化的教育需求。这也代表了一种新的范式转变，将各大学视为更大的跨国学术界的一部分，为共同的学术与服务的目标而努力。李集雅教授为此奋发有为，雄心勃勃；展望未来，她打算在联盟平台上通过促进包容、交流和合作来取得更大的成就，她希望建立 EUTOPIA的全球研究所和 EUTOPIA 学院，以及服务广大学生的联合课程；推广注重创新和包容性的各种举措，让更多学生参与到EUTOPIA的活动中来，并进一步推动欧洲大学联盟与非欧洲大学的合作与联系。她本人也是身体力行，她的学生李曼（Da Ros Raimonda）现在也在复旦大学艺术哲学系攻读博士学位。

2024年，李集雅教授借马可·波罗这位威尼斯人逝世700周年之际，充分强调马可·波罗为欧亚之间连接与交往产生的重大影响，进一步推动中西文化交流合作走向深入。在威尼斯展开的国际会议“马可·波罗：欧亚之桥，继古开今”上，李集雅教授做了“中意合作与共享视角：沿着马可·波罗路线的商人、学生和游客”的主题报告，重点介绍了意大利与中国之间长期的伙伴关系。在这次会议上，意大利副总理兼外交部长安东尼奥·塔亚尼和中国商务部长王文涛共同出席了相关的活动。两国领导人的出席突显了此次活动致力于加强两大古老文明之间商业和文化合作的巨大决心，李集雅校长在其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有意思的是，李集雅校长在威尼斯大学接待了同为复旦哲学系系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商务部部长王文涛先生，这也算是我们学院史上的一段美妙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