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谈治学第184期 | 学程推介：走进古典学的浪漫世界

VOL.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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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洋，伦敦大学古典学博士，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历史学系系主任，中国世界古代中世纪史研究会副理事长兼古代史专业委员会理事长。主要从事古希腊史研究，代表性成果有《古代希腊土地制度研究》《古代希腊政治与社会初探》等。

您能为我们大致介绍一下西方古典学及其研究意义吗？

“西方古典学（初级）”学程作为一个开设不久的学程，其主要的课程设置是如何安排的呢？是否有主要的宣传渠道呢？

西方古典学学程之中的一些课程是原先就有的，我们从1995年开始开古希腊语课，最早是作为历史学系的研究生选修课，然后到1998年我们开拉丁语课，那时候还没有力量开设一系列课程。2000年之后，历史学系、哲学学院陆续聘任了一些西方古典学领域的老师，像哲学学院王纬老师、历史学系张巍老师、王忠孝老师、冼若冰老师等，我们有了一个基本的队伍，才能够设置这样一个学程。由于我们目前还没有古典学的本科专业，所以这方面的人才培养需要另辟蹊径。正好学校有学程这样一个机制，郝兆宽老师团队的数理逻辑学程做得非常好，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受其启发，我们也开设了一组关于西方古典学的课程。我们将之前已有的一些课程纳入其中，再补充了一些课程并加以系统化，形成了以古希腊语和拉丁语训练为基础，同时开设古典语文学、古希腊史、罗马史和古希腊哲学相关课程的系列课程。在“西方古典学（初级）”学程的基础上还有“西方古典学（高级）”学程。

古典语言是古典学的基础，如果没有语言的基础，就没法进入这个领域做专门的研究。欧美古典学专业的语言训练至少是三年，从初级、中级到高级才算是一个比较系统的语言训练。由于学程学分的一定限制，所以最后我们的学程以初中级希腊语和初中级拉丁语为必修类课程。

西方古典学学程主要通过学校教务处进行宣传，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直接选课。另外，我们还有一个公众号叫“复旦西方古典学”，时不时会推送一些推介活动。我们不限专业不限什么系科，学生来上课完全凭自己的兴趣。

“西方古典学（初级）”学程以古希腊语和拉丁语语言学习为基础必修课程，您对于这一类语言的学习有何建议？

建议给自己安排比较集中的、高强度的古典语言学习和训练，因为语言是需要坚持训练的，每天都得学。西方大学的古典专业可能一个星期4到5天都有希腊语课和拉丁语课，教学很集中。

由于复旦课程设置的原因，古希腊语或拉丁语一个星期可能只开三节课，这个学习的量是远远不够的。哪怕课程没有这么要求，每天都得额外投入一些时间来学习语言，这是很关键的。如果能做到的话，语法一年就能学完。两年下来，就可以自己尝试读一些不是特别复杂的古典文献，比如说柏拉图的作品其实也可以读了，通过阅读原著可以获得很大的乐趣，中英文译文和原文的差别有时候是很大的。

“西方古典学（初级）”学程在日常教学的同时注重对外交流，就此学程这边有何计划？在疫情影响下对外交流有何变化？

“西方古典学（初级）”学程方案之中提到，我们会在春季学期开设“古典月”活动。有志于西方古典学研究的优秀学生还可获推赴欧美古典学研究重镇（如牛津大学）访学一个学期或一学年。但是在疫情期间，国内外的很多交流活动都被搁置或暂停了，因为疫情期间难以邀请到一些专业领域的国际学者来这边开设一些短期课程或者做一系列讲座。

正常情况下，我们主要有两个对外交流的途径。一个途径是通过教务处支持西方古典学学程中学习非常优秀的学生，去国外大学交流学习，之前哲学学院就有一位同学去牛津大学学习了一年，学校也给她提供了部分的资助。

另外，我们和哈佛大学也很早就建立了合作关系。哈佛大学希腊研究中心在希腊有一个为期6周的暑期项目，他们会请世界上一些非常优秀乃至顶尖学者给学生上课，一般五六门课为一组课，每个老师讲一门课，同时还会实地考察希腊的历史遗迹。我们每年推荐一个古典学的学生去参加那个暑期班，哈佛大学希腊研究中心会提供所有的生活费和学费，我们的同学只要支付从上海到雅典的路费。这个项目非常好，我们的学生可以跟哈佛等著名高校的教授们交流，跟哈佛的学生在一起学习。前两年因为疫情的原因这个项目停掉了，但是今年又重启了，我们前一阶段刚完成选拔和推荐工作。这个信息我们主要是在西方古典学的公众号上加以宣传，同时也会在历史学系进行通知。这个暑期项目的学习不限于西方古典学，通常是一个包含西方古典学的跨学科主题，以便开阔视野。这对打开我们同学的思路是非常好的。这个项目现在主要面向西方古典学学程的学生，不管来自哪个院系和专业，只要同学报名并通过了我们和哈佛大学的面试和选拔，就有机会进入这一暑期项目之中。

如果同学有志于从事古典学学习，您会如何建议他本科及之后的道路规划？

目前最好的途径就是在国内打下比较好的基础然后到国外去读研究生，甚至在国外的古典学专业读本科，由此可以获得更系统化的训练。国内目前还没有成熟的古典学专业，有一些课程还不是很系统。国内很多高校虽然也有古希腊罗马史这个方向可以学习，但是如果真的要做古典学研究，特别是做古典语文学，最好还是去国外的大学深造。我们现在最优秀的古典学学者，大多都是在国外从本科读到博士的，像张巍老师，冼若冰老师等等。

王纬，普林斯顿大学古典学博士，复旦大学哲学学院讲师，兼全国古希腊罗马哲学专业委员会理事。主要研究方向为古希腊罗马哲学、形而上学史、古代科学史、西方古典语文学。

《古希腊哲学》一方面作为“西方古典学（初级）”学程的课程，一方面作为哲学学院本科必修课程，这门课的两个定位是否一致？课程教学对学程学生和哲学类专业学生是否有所区别呢？

哲院的学生和学程的学生是上的同一门课，所以课程内容是相同的，我会介绍近700年的古希腊哲学史，从前苏格拉底哲学、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哲学，再到晚期希腊哲学。

然而在课程体系的设置上，这门课服务了两个不同的群体。一方面，对于哲学学院的学生以及对哲学感兴趣的学生来说，《古希腊哲学》是西方哲学史系列课程中的一部分，学习古希腊哲学起到打基础的作用，学生可以知道西方哲学最初的问题以及基本概念是什么，这对于后续的哲学学习有非常大的帮助。另一方面，在古典学这一学科内部，哲学思想是古希腊理智的历史（intellectual history）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当你要研究古希腊古罗马的文学和历史时，所涉及到的文本会和哲学文本、所讨论的问题会和哲学问题贯穿在一起。特别如果你研究的是晚期希腊文学，如第二次智者运动，那么你会发现很多哲学问题贯穿于文本之中。对于维吉尔和贺拉斯这样的罗马诗人的研究也同样如此。另一方面，你也可以以文学或者历史的角度切入来理解一个被后世认为是哲学文本的文本，如柏拉图的著作。因此，对于古典学的学生来说，古希腊哲学这门课是非常重要的。

“西方古典学（初级）”学程以古希腊文和拉丁文的训练为基础，古希腊罗马的哲学思想课程在学程中的定位如何？哲学思想学习研究对于古希腊语和拉丁语的要求有何不同？

这一问题涉及到古典学的核心和周边是什么。从学术训练和培养的角度上说，古典学的核心仍然是对于语言本身的学习。古希腊哲学这门课对于古典学的学术训练来说不是核心，因为课程并不训练学生用希腊文研读文本。课程预设的只是你可以读一些中文文献以及英文文献。当然，当你有了希腊语或拉丁语的语言基础后，你可以更好地理解一些概念，但要做到这一点，只需要稍微学一点语言即可，比如你在读海德格尔时发现他提到了一些希腊的概念，你想理解这些概念就只要学一点语言。如果你想读大段的文本，比如柏拉图的一篇对话，你想知道原汁原味的柏拉图的思想，就需要长期的语言学习和积累。至于要进入古代哲学学术研究，当然更要以希腊语和拉丁语为基础。

当然，从知识和思想的角度上说，语言总是思想的工具，我们学习语言的目的是为了阅读特定的文本，理解特定的思想。那么古希腊哲学这门课以及更广义的哲学、历史和文学研究才是更有趣、更值得做的事情，这些才是我们关注的核心问题。对于这些文本的专业性研读属于中级和高级课程的范畴，我们会根据学生的兴趣予以开设，比如说这学期我给研究生开设了柏拉图《斐莱布篇》的研讨课，我们的讨论涉及文本、思想、哲学问题以及学术研究史等多个方面。总而言之，古典学的核心和周边，对于初学者和研究者来说，是不同的，哲学课程在初级和高级学程中的定位也因此有所不同。

您在古典学领域进行了长期的学习并深耕于古希腊罗马哲学研究，根据您的学习研究经历，您认为西方古典学学习的乐趣和研究意义分别是什么呢？

在我更年轻的时候，我觉得只有有意义的东西才会带来乐趣（这可能是我选择学习哲学而不是更实用的学科的原因）。对于任何一件事，你都可以问“so, what?” 有了答案之后，你才会觉得这件事有价值，才会有乐趣。但很多事情其实并不经得起问这么多为什么，另外，真正的乐趣也并不来自于意义，而在于这个行为本身是否愉悦。古典学文本很大程度上是被筛选过的，所以阅读文本的过程就非常有意思，比如柏拉图的对话本身就很有趣，可能读完之后你会感觉没有收获，但他提问题以及他回答问题的方式本身很有趣。我还喜欢很多不在我研究领域的文本，比如一位罗马讽刺诗人尤维纳利斯（Juvenal）还有希腊喜剧家阿里斯托芬。Juvenal的讽刺诗和当前文化中讨论的政治正确有非常大的相关性，他也会讨论怎样应对种族主义，怎样对待外国人，怎样看待性别等等。我们常常觉得古代文本和我们时间距离很远，但很多时候并不是如此。我们觉得某些文本离我们远的原因可能仅仅是文体。比如一些颂神歌，比如奥古斯都的《功业》(Res Gestae)，这些文本就算现在写的你也会觉得距离远。而Juvenal和阿里斯托芬虽然都来自某种意义上的贵族阶层，但他们的文风非常接近市民生活或者说市井生活。你会发现很多东西挺有意思，读起来非常有乐趣。但它们就像今天的脱口秀一样，并不一定有更多的脱离这件事本身的意义。

此外，语言学习本身也很有趣，希腊语和拉丁语这两门语言和中文、英语不同，它们的逻辑非常严谨。通过理解语法，你可以看懂很多长篇文章，因为这些文章本身的逻辑性很强，所以你在学习语言时也可以体会到很多快乐。对于喜欢哲学的人来说，哲学最让人开心的点就在于能够让人真正地理解世界。如果语言作为工具可以使你更好地理解世界，它会让一个对世界好奇并且想要理解这个世界的人感到非常开心。

您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古典学博士，您对（西方）古典学的兴趣是如何形成的呢？

我在复旦上本科的时候上过丁耘老师的古希腊哲学课，这门课非常有意思，虽然那个时候我也读黑格尔和康德，但是我觉得他们写的东西不是特别容易读懂，而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讨论的问题没有那么绕，更直接、更适合那时候的我。当然我现在也觉得古希腊哲学里面有很多很绕的问题，但是它的确对于初学者更友好。天真不是说他们思考的问题本身，而是说他们的术语和表达方式更接近日常生活语言。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这些东西是可以读懂的，这也就成了一个兴趣点。

后来我学了一些语言，也逐渐地对语言本身和文学等事物产生了兴趣，所以就出国学习古典学。不过我最大的兴趣仍然是在哲学方面，在我看来，只有哲学的问题才是普遍性的问题，而文学和历史只是研究那个时代的特别事物，很难将其与自己建立更近的联系。

对于有志于西方古典学研究的同学，您有何建议？

我的建议是尽早学习古希腊语和拉丁语，并且达到一个比较高的水平。另一方面，你要确定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和问题，熟悉这个领域的学术前沿，尽早地进入到研究状态。不可否认，大多数人对于文史哲的最初兴趣都不是研究性的，而是意识形态性的，出于阶级认同、文化建构等等和自我认同相关的初衷。对于爱好者来说，这种取向并没有什么问题，一千个读者当然对应着一千个哈姆雷特。但对于研究者来说，我们的研究不能仅仅是对于自我当下处境的表达，它必须有客观的对象，否则它经不起时间、空间的考验，也无法和同行以及其他同样具有理性的人交流。如果你有志于研究西方古代文本、文化和思想，那么你就应该做好准备：它就像你在人生中会遇到的所有他者一样，既陌生又熟悉，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但总能给你带来收获，这就是研究的乐趣。

采访丨王小蝶 蒋雨语 鲍紫莹

文稿整理丨卢安迪 王小蝶

排版制图丨蔡钧天

责任编辑 | 王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