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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诗鹏:《虚无主义研究》

时间:2021-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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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本信息

作者:邹诗鹏

出版社: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月:2017年5月

ISBN:9787010167671


作者简介

邹诗鹏,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国务院学科评议组成员,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复旦大学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研究员、副主任,全国经济哲学研究会副会长。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马克思主义与现代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思想传统、唯物史观与历史哲学、马克思主义社会政治哲学、现代性问题研究、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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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论:走出当代虚无主义的迷津

现时代精神生活的根本问题,在于是否能够从沉湎且持续了一个多世纪的当代虚无主义困境中超拨出来。当代虚无主义的本质是人对人自身价值的否定。在这一历史课题上,现当代西方哲学及文化精神见证和体现了当代虚无主义,虚无主义构成当代哲学的一大主题,当代哲学已经形成了一套虚无主义话语,整个现代性时代无疑染上了虚无主义价值观,并形成了虚无主义思潮,大众同样为虚无化情绪所困扰。虚无主义乃物化时代以及过渡性时代的精神症候,是现代性的伴发症。诸多现代性或后现代性问题,如资本、技术、文化工业、异化、物化、剩余、拜物教、世俗化、后启蒙、后宗教、千禧年主义、后现代主义、消费主义、时间、空间、身体、哲学的终结、形而上学的终结、历史的终结等等,都有着内在的关联。现当代多数哲学理论,多集中于虚无主义及其批判。其中,马克思通过新唯物主义、唯物史观以及资本批判思想,从而对虚无主义展开了深入的批判,并与现当代诸如虚无主义批判思想一起,对克服、遏制和治疗当代虚无主义产生了积极的意义。因为时代的原因,特别是急剧的社会及其价值观的转变、全球资本主义的空间以及后现代相对主义的因素,现时代中国显然存在着虚无主义倾向,因而虚无主义批判也是今日中国文化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

尼采曾在《权力意志》中宣称,欧洲自19世纪中叶进入虚无主义时代。更为完整地说,虚无主义并不是现代以来才侵入欧洲的,而是欧洲精神文化的根深蒂固的本质。虚无主义也存在其传统形式。当代虚无主义,乃是在现代资本主义及在其物化状况下欧洲传统的虚无思想的复活。因此,对当代虚无主义的批判,必须展开对传统虚无主义的批判,以更为本质地把握当代精神文化的虚无主义处境。

传统虚无主义的实质是神与理念对人的存在的否定,是通过传统的宗教神学与观念论或唯心主义表现出来的。因而,对传统虚无主义的批判就必然要展开神学批判与唯心主义批判。神与理念本质上的相通具体体现为超验性及形而上学。神、理性、理念、超验性以及形而上学,形成了对人的存在的疏离与否定。启蒙的使命显然是要把理性从对神的依附中解放出来并归还给人,通过人及其理性力量,抵抗甚至废黜神性及超验性,从而动摇传统虚无主义的神学根基,从通过理性实现的神对人的否定,转向借助于理性的力量实现人对神的否定,全面开启近代人文主义。

现代人本主义乃是启蒙哲学以及近代人文主义的进一步完成,其主题不只是对神的进一步否定,也是由对理性的依赖转向对理性的置疑乃至于反叛。不仅启蒙哲学特别是法国唯物主义形成了一种“敌视人”的哲学,而且在德国古典哲学特别在黑格尔那里,理性也通过建构自圆其说的精神王国从而形成了“无人身的理性”(恩格斯语)。黑格尔对理性主义哲学的完成同时也意味着将虚无主义传统推向极端,神失去了最后的避难所,但理性的极端化及其对人的存在的漠视,又要求启动理性的自身启蒙,进而实现从神的时代向无神论时代或哲学人类学时代的转变。在这一过程中,出现了当代虚无主义,其实质是人对自身价值的否定。

理性自身的启蒙一开始就是通过对理性的反叛展开的,这是黑格尔在现代哲学开端处的命运。由此形成至今仍然深刻影响甚至主导当代精神文化的非理性主义浪潮,并在不断累积的现代性物化处境中进一步加剧当代虚无主义。继黑格尔之后,马克思、克尔凯郭尔、叔本华、尼采及其当代思想更为鲜明地用人来否定神,用实践、意志与非理性对抗绝对理性,用人的感性来否弃超验性。但是,这些努力在以西方为主体的现代思想方向上,并没有导向人的自我确证,而是在一种浓厚的存在主义焦虑中走向个体的虚无化,进而走向后现代主义对人的彻底解构。与此同时,科学主义思潮以及语言分析哲学对形而上学的拒斥,就是要把超验形上学从意义世界中驱逐出去,通过语言、符号等体现并巩固经验世界的可实证性或可表达性;晚近的科学主义思潮同样陷入非理性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就连现象学这种以追求“严格科学的哲学”为己任的哲学运动,实际上也是在一种将历史当代化的解释学方向上拓展开来的。后现代主义完全否定任何一种理性化以及形而上学努力,强调反基础主义与反本质主义,拒绝追问人的价值。在后现代主义中,虚无主义俨然成了人的价值坐标。实际上,在尼采之后,整个现代性的精神文化并没有走向尼采所谓“积极的虚无主义”,而是陷入“否定性的、消极的虚无主义”,陷入消极颓废的精神处境,乃至于正如尼采所言,虚无主义已成了“颓废的逻辑学”。虚无主义这一在传统时代最终被否弃的负面的价值,已成为当今时代很多人的价值观立场,成为较其个人主义或利己主义“前辈”更为“名正言顺”的理由。

当下时代,虚无主义呈加剧之势,它已不只是对上帝以及神圣意识的否定,也是对人的各种规定性及其存在方式如人类性、历史、文化传统、民族性、公共性的否定,从而导致各种形式的虚无主义的产生。其中,如下四种虚无主义特别盛行,并呈现出明显的全球性特征及症候。

人类虚无主义。主要有两种表现。一种表现是对人类的前途命运持消极悲观态度,否定人类整体生存意义,否定人类中心主义,用自然性对抗人性,悲观地看待技术与物化,信仰迷失,甚至表现为无节制的享乐主义。另一种表现是用特定的民族性、国家意识、群体性以及个体性对抗和否定人类的整体性与多样性,因此,诸如狭隘的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大国沙文主义、帝国主义以及集体虚无主义,都在不同程度上隐含着人类虚无主义。本著特别分析了法西斯主义与邪教两种典型的人类虚无主义。

历史虚无主义。这种虚无主义不承认历史及文化传统的继承性与连续性,把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的过渡看成是彻底的断裂,否定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轻率地对待各种历史与文化遗产,漠视人文精神传统的内在传承及其教化意义,以追逐商业利益为本,迎合种种后现代时尚及大众文化趣味,甚至打着解释学与开放当代性等旗号,任意涂抹史料,戏说历史人物、歪批经典。

民族虚无主义。民族虚无主义无视民族的特点与民族间的差别,简单地把民族独立看成是“地方主义”,用超民族的所谓世界主义及“国际主义”来抹杀和消解民族性,把民族、民族主权、民族认同看成是陈旧过时的概念,但其实质常常是把自身民族直接放大成人类,并由此否定和排斥其它民族的存在。因此,民族虚无主义的实质往往是大国沙文主义、帝国主义以及殖民主义。种种迹象表明,在新帝国主义时代,民族虚无主义正在加剧。

集体虚无主义。集体虚无主义对于共同体、公民社会以及公共生活缺乏基本理解与认同,缺乏公益意识、公民观念与奉献精神,否认利他主义价值观的合理性,否定组织的团结功能,把组织化直接看成是取消个体独立性的专制统治,对集体采取功利主义态度,予取予夺,主张无政府主义。集体虚无主义的实质是个人主义及利己主义。它在近代曾作为典型的资本主义价值观并为马克思所坚决批判,但是,在资本主义全球化过程中,这种价值观仍在进一步加剧。

产生于西方社会的当代虚无主义,在全球资本主义、现代性以及物化处境的扩展过程中,不仅把后发展国家及民族裹挟进当代虚无主义漩涡之中,同时也增生出种种殖民或后殖民现象。当代中国出现的否定自身现代转型及革命道路的虚无主义思潮,就属于这一现象。显然,当代中国社会同样面临着上述诸多方面的虚无主义倾向,除去西方精神文化的影响外,这些倾向也带有一定的内生性,是中国社会与文化急剧转型的表现。

当代各种负面甚至于反面的价值观念,诸如犬儒主义、相对主义、怀疑主义、神秘主义、享乐主义、民粹主义、无政府主义、法西斯主义以及恐怖主义,都与虚无主义有着种种复杂的关联。而且,从精神实质上讲,虚无主义本身就是这些负面甚至反面的价值观念的症结。作为这一时代的虚无主义的症候,本著特别分析了犬儒主义。很多情况下,人们所谓的虚无主义,实质上只是犬儒主义。对于有着“虚无化”精神特质的中国传统而言,对于当下中国普遍的社会心态而言,展开犬儒主义批判十分必要。

克服虚无主义是现当代哲学与文化精神面临的难题。在尼采之后,现代西方哲学的诸多流派乃至于后现代主义,在表现出虚无主义的同时,也都做过一定程度的批判与抵制。其中,雅斯贝尔斯认为要通过挺立个体生存以克服虚无主义;海德格尔通过建构一种“天地神人”四根同一的“四方域”理论以克服虚无主义;列奥·施特劳斯认为虚无主义只存在“德国”形式因而反对虚无主义的普遍化;被看成是张扬虚无主义的后现代主义哲学家德里达,则认为其工作的全部目的就在于“清晰地和不厌倦地尝试反对虚无主义”。晚近的西方哲学家们越来越明确地要求批判并克服虚无主义:乔治·里茨尔指出全球化导致虚无主义的人类化;约纳斯尝试用哲学生物学与创造神学“克服古今哲学史上的虚无主义”;过程神学及建构性后现代主义明确提出以多元化对抗虚无主义;鲍德里亚则认为,根除千禧年主义同时就意味着阻止虚无主义对人类历史的侵蚀。上述思想为我们认识和把握当代虚无主义提供了有益的视角。上述资源都值得进行清理与消化。这一工作显然具有学术史的价值,迄今为止,虚无主义话语谱系并没有获得较为全面的分析。但总的说来,目前西方学界对虚无主义的研究与批判,仍然受制于相对主义价值观、后神学、资本主义以及西方中心主义的局限,并显示出一定的反现代化倾向,因而很难形成全面深刻的思想成果。

马克思思想的当代意义,尤其表现在对当代虚无主义的分析、批判与克服。

首先,马克思思想的重大使命就在于终结传统虚无主义,并创造新的价值信仰。马克思是在两个基本方向上展开哲学观革命的:一是批判以黑格尔为代表的观念论唯心主义哲学传统,进而反叛与观念论同构的有神论及宗教神学。通过这一工作马克思瓦解了传统虚无主义的哲学与神学基础,从而真正地终结了传统虚无主义。二是超越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哲学,这一工作使得马克思对人的确证不再像旧唯物主义那样,为了摆脱上帝的控制而把人矮化、还原乃至于与一般生物齐一化,而是通过确立起人的超越性进而实现人的自我确证。关于人的自我确证的哲学理论,即新唯物主义及其唯物史观,马克思据此创立了新的价值信仰观,即共产主义。与传统宗教性的个体信仰全然不同,共产主义是属于未来社会的公共性的信仰。因此,马克思对传统虚无主义的终结不是要导向另一种虚无主义,即导向人对人自身的否定,恰恰是在走向对人的存在的历史性的确证。

其次,人类社会走向世界历史时代的过程,就是共产主义价值信仰的生成的过程。共产主义,作为“历史之谜的解答”,其实现并不是在纯粹理论领域,而是在人的社会历史实践活动中,即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中,正如与共产主义本质同一的人类解放必然要诉诸政治解放,并且是通过对资本主义的历史超越完成的。因此,对当代虚无主义的批判隶属于意识形态批判,并表现为对物质生活条件的批判,尤其是政治经济学批判。依此思想,在当代虚无主义中不断加剧的人对自身价值的否定,本质上都是人在自我确证中的异化现象,而其实质在于资本主义制度及其商品拜物教,这是马克思批判并区别于当代虚无主义的实质所在。在海德格尔对于个体此在仍然停留于一种存在论的自恋式的焦虑时,马克思却先行看到人作为感性个体、社会化的人与自然的历史性的统一。而且,个体、群体、社会、历史、文化传统、自然,连同其在政治解放与人类解放相统一的意义上所确定的民族、国家,都获得了一种哲学人类学的理解,都被看成是通过共产主义价值信仰而得以凝聚的内在的规定性及要素。如果马克思的上述价值构建建设性地指向了人类社会的未来方向,那么,当代精神文化的虚无主义则恰恰走向了反面。

马克思思想虽然也开启了现代哲学人类学,但与当代西方哲学放任于虚无主义及其非理性主义有别,马克思思想存在着更为深远的历史使命与关怀,马克思筹划和建构的是一条实现人类解放的合理道路。在此,值得注意的是,对当代虚无主义的批判也要求展开对共产主义实践活动的自我批判与反思。历史地看,罔顾现实、违背常识并且反理性地推行共产主义工程从而造成深重的人道主义灾难,显然不能看成是共产主义的合理道路,而是马克思所批判的空想共产主义的极端形式。乌托邦主义同样也会导向虚无主义,因为它主张的其实是“价值的暴政”,并且常常带有反人道主义的性质。而当代人精神信仰的迷失,也包含着共产主义价值信仰的迷失,更值得深入反思。但是,对于共产主义乌托邦化及其信仰迷失状况的反省,不是为了动摇了共产主义价值信仰的历史性。因为马克思通过批判和超越资本主义而提出并阐发的共产主义,在全球资本主义时代已呈现其越来越重要的思想意义,当下西方思想界对马克思的推崇是有理由的。而且,在马克思那种将自我异化与自我异化的扬弃统一在一起的历史辩证法中,当代虚无主义的诸多症状,本身就应该看成是人类在追求自我确证过程中的过渡性的病理表现。与叔本华、克尔凯郭尔与尼采等人只是实现欧洲思想自身的转换有别,马克思的努力在于从欧洲性向人类的转换,由此寻找突破欧洲虚无主义的人类的方向。因此,马克思绝不是一位欧洲中心主义者。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马克思主义与不同民族的现代化道路的历史性的沟通融汇及其形成的非西方现代化道路,也要求获得一种不同于西方虚无主义的自主的领会与理解,并在遏制全球性的虚无主义中有所贡献。

虚无主义是深深地侵入现时代精神的“病疾”。我们的研究实际上构建了一套虚无主义诊疗学,包括虚无主义的病因病理、症候分型及其治疗。虚无主义的总的病因乃现代性境遇,虚无主义乃是一系列现代性精神症候之一种,是如下四重时代性的转变及其后果:从一种外在的和批判性的异化状况向置主体性于其间的总体物化状况的转变;从匮乏世界向包括物、主体、结构、政治、历史与符号多个维度的多余世界的转变;祛魅化的现代世界与宗教、形而上学、哲学以及信仰的终结;急剧的利己主义以及个人主义世界中公共精神的危机。从病理上看,虚无主义概是因六种文明原则及其合法性受到直接质疑和否定的结果,六大文明原则分别是理性主义、自我的主体性、历史、生活、经典及超越性,虚无主义乃现代同传统断裂开来并急速滑入后现代主义的结果。在这一过程中,利己主义或物质主义支撑的拜物教意识,实际上使得虚无主义染上了享乐主义,连虚无主义本身也成为利己主义或物质主义的修辞学。关于虚无主义的症型,依主体性基础及其功能,本著将虚无主义分为三个大的层次,即大众情绪上的虚无主义、存在于社会文化思潮中的价值虚无主义、哲学虚无主义。其中人类虚无主义、历史虚无主义、民族虚无主义以及集体虚无主义,都隶属于其中的价值虚无主义。哲学虚无主义的研究,除了学术意义外,便是为思潮意义上的虚无主义批判提供了一种病理学的分析资源。

本著在展开虚无主义批判时,在对有关虚无主义进行症型分析基础上,把后现代相对主义的批判作为现象的批判,批判直指虚无主义对当代精神文化的侵蚀。但是,对于后现代相对主义及其历史观的批判,尚难以进入应有的历史理论维度,因而我们将批判进一步推向解释学历史观的批判,解释学历史观,当为后现代相对主义历史观的形成承担理论上的责任。这一批判可以巩固有关虚无主义批判的历史哲学。但对虚无主义的历史哲学批判,无论在理论的现实性还是优越性上,都当立足于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与唯物史观。基于唯物史观的虚无主义批判,乃是本质性的批判。

在治疗方面,上述不同层次的虚无主义治疗及其预防各不相同。大众的虚无化及其犬儒化情绪,毋须直接提升到到价值观与哲学意义上的虚无主义病理层面,宜从社会风气、习性培养、通识教育、社会建设以及心理学等方法与环节加以治疗。虚无主义价值观的治疗要依靠思想政治工作,尤其要靠启蒙及其教化、社会系统的功能性治理以及扶正祛邪等法。这些方法的提示显示了较强的针对性及其资政价值。至于哲学虚无主义,则毋须治疗,其显示的是时代精神本身的“不可根治”之症,并且是现代文明之疫苗,现代文明应当经受虚无主义之洗礼、清创并由此建立起具有预防功能、防止其癌变的机制。